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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吾有所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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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益於當年先有小鳳凰渡劫的九重天雷, 後有辰虛和司命兩大神官並不怎麽低調的下界。

動靜鬧得很大,這個故事,光在豐都妖靈玄門間流傳的就有四五個版本。

杜芒記錄的版本是最廣為人知的。

那時杜家剛搬來豐都不久, 豐都也不像如今這般有人間景象。

往山裏走一點還常常可見歡喜獸, 長渡鳥之類的妖獸。

杜芒年少繼任家主之位, 期初也不太順利。

人間玄門講究“長久”二字,遷地搬家之事鬧得杜家很不安寧,各大長老分成了兩派。

一派堅持等長陵城風波平息後, 搬回雲夢澤。

另一派覺得豐都城雖然不及人間繁華,但很適合修煉, 索性借這個機會徹底避世專心修煉。

杜芒有所困惑, 便在那天晚上, 在海棠林邊設下了一個問天陣。

循音而現的是杜芷仙君。

杜家先後飛升過兩位仙君,說是先後,其間也隔了千八百年。

杜衡飛升在前,杜芷飛升在後。

杜芷飛升時間不長,又因經常行走人間, 並不像其他仙官那麽高高在上言談晦澀。

族裏的長老曾隱晦道, 這樣並不是好事。

但杜芒覺得挺好。

所以當他看到問天陣中現身的是杜芷而非杜衡時,心下是高興的。

杜芒手持白玉板, 鞠了一躬,“仙君。”

那時候杜芷大約剛從人間回來,身上還帶著些煙火氣。

他抻了抻袖子,揶揄道:“封殊君又有所惑了?”

杜芒天資聰穎,是杜家最年少的家主。

剛開靈竅時便能在夢中偶能與仙者語, 悟道之後, 其在符修一道上的天賦無人能及, 隔三差五地開陣問靈問天問鬼。

這種陣,一般都以“吾有所惑”開頭。

只是杜芒所問之事,大多不怎麽正經。

有很長一段時間問來問去,就是為了編著一本《三界雜文錄》,聽說最後編著編著,就編成了八卦軼事集。

以至於到最後,那些常被喚來的妖靈仙君,都會調侃一句,封殊君又有所惑啦?

不過那一天,杜芒正正經經地詢問了杜家的事。

當年,杜芒靈感有異,開了一卦,便蔔算到了長陵城的天災。

在杜芷的指點下,他們才搬遷至豐都。

如今人間已經安定,杜家是去是留,再問一問杜芷也很合理。

但杜芷卻陷入了長久的沈默之中。

最後說了一個字,留。

不等其他,便化作一蓬碎星,消失在了陣法之中。

看著兀自流轉的空空陣法,杜芒露出了十分少見的嚴肅神情。

仙者不可妄加幹預凡間事。

即便是杜芷答疑解惑,也只是旁加分析,點到即止,從來不曾給出一個明確是或者否的回答。

直到很久以後,杜芷才曉得,當時仙君心中所憂的其實並非是天災。

而是長陵水君擅調水源一事,遲早東窗事發,天道降罰。

杜芷幫著隱瞞,亦牽扯其中。

但這也是後話了。

杜家決定留在豐都,也並不都因為仙官口中那個薄薄的“留”字。

更何況,杜家也沒有全都留在豐都。

杜家有相當一部分外門弟子,他們並不能像杜芒這般,隨手畫個陣法就能上通天地,提筆點幾下就有驅魔降妖之效。

符修不比其他,若是畫出來的陣法不那麽好用,呆在豐都這種人鬼交界的地方,那就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,每天過得提心吊膽。

那段時間,幾乎所有要走夜路的人,手中都需提著一盞家主親自刻畫的驅魔燈。

這樣的日子,對於一直入不了道的外門弟子來說並不好過。

即便是已經入門的弟子,也有人開始懷念長陵城中的時光。

杜家在長陵城聲望頗高,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,風水一道,在給富商官家看宅點墓時十分受歡迎。

這其實並不需要多高修為,略通理論便可。

豐都沒有顯貴,也沒有需要庇護福佑的普通百姓。

是汙邪混雜,禮樂崩壞之地。

對他們而言,與忽然竄出來的邪祟相比,無人問津,不受禮遇的日子同樣讓人不舒服。

杜家去留兩派的分歧愈發嚴重,在那年七月半裏達到了頂峰。

最終在幾次大會商議後,杜家分成了兩支。

幾名長老帶著一部分弟子,離開豐都,回了長陵城。

其中,就有杜芒的師父。

他的師父並非貪慕凡塵之人,自幼教導他收心養性,闔則大道。

杜芒當有些不解,但也並未阻止。

他師父沒說什麽,只是在桌案上留了一卦。

是傾巢滅門的大兇卦象。

那一年,七月半裏蜂擁而出的邪魔,比以往每一年都要多。

長久的陰雲遮天蔽日,難分晦朔。

從死域來的邪祟之氣,幻化出三千幻境,落在了豐都城裏。

幻境之中人不分人,鬼不分鬼。

不能堪破便永困其中,許多弟子硬生生地在逆境之中催出了道心。

那時,只要大家睜眼擡頭看,便能看見一名身著白袍,衣角流轉金光的少年站於濃霧高處。

在一陣一陣鋃鐺聲中,他凝神一筆一劃地將豐都中陣法結界擴大補全,將怨氣凝成的幻境消除,驅逐回死域。

杜芒並不覺得這個過程有多難熬,也沒有懷著疾惡如仇的恨意,反倒是有些心平氣和。

與眾人想象得不同。

杜芒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憐憫大愛值得稱道的大英雄。

只要是幻境,就有破綻。

他不過是自幼喜歡研究些奇怪的東西。

這有點像下棋,豐都城中草木皆為他手中之兵。

他一點一點借以破局,反黑為白,樂在其中。

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,他看到了杜芷。

不是行走人間的仙官,而是被貶下凡塵的墮仙。

“仙官大人。”杜芒將手中的筆停下,帶著些詫異走進濃霧中。

杜芷擺了擺手,周身不再有仙輝仙氣,就像普通玄門修士一般。

“我已經不是仙官,封殊君按輩分叫我……”

他停了一下。

他們雖都姓杜,但並非一支。

杜芷是杜家旁系,在年齡上比杜芒大了許多,但是這一支輩分不算高。

所以當真要按照凡間的輩分論,杜芷要吃大虧。

杜芒笑著行了個禮,搭茬道:“那杜芒就叫一聲哥哥。”

他並沒有進一步問杜芷為何被貶,所作所為是錯是對。

從某種程度上來說,杜芒是有些離經叛道的。

他不喜標榜大義。

今日破局布陣,不過是他恰好善於此道,這些幻境又不怎麽精妙而已。

若是破不成,他也不會過於苛責自己。

他曾偶然間聽他師父同其他長老說過,封殊天資聰穎凡性寡薄,是百年之內唯一有望飛升的杜家人。

天資聰穎這幾個字,沒有任何人會反駁。

但當時大家真的很難將那個熱衷打聽八卦,連馬棚裏的母馬生了幾只小馬都上心的少家主和“凡性寡薄”幾個字掛上鉤。

直到來了豐都城,他們看著家主輕輕提筆布陣,攪碎無數惡靈。

不管是堆積成山的黑灰,遍地流淌的鮮血,還是那些分道揚鑣的故人,在他眼裏似乎都與花草樹木無異。

那雙桃花眼依舊含著笑意,連眨都沒眨一下的時候。

眾人才隱約明白了當年的判詞的含義。

這件事情,終究也沒瞞下多久。

不久之後,杜家的長老、玄門眾人都曉得了長陵水君歿於天罰,杜芷仙官為其掩護,篡改天錄,被貶下天闕的消息。

如果說飛升可以給玄門帶來莫大的榮耀,那麽墮仙就會帶來同樣大的恥辱。

所以許多墮仙寧可直接去鬼界,也不會再回到凡間自己的門派。

但杜芷留了下來。

當初問天陣裏,他給了一個“留”字。

如今長陵事發,牽涉其中之人都收到了天罰,他害怕牽連杜家。

他護不住杜家回長陵城的那一支。

那麽,至少聽他話,留在豐都的這一支他要盡力護住。

好在符修一道,即便失了仙骨修為,也不至於變成廢人。

杜芒畫陣,杜芷在一旁檢查修正,速度比先前快了許多。

但很快大家便發現,邪祟源源不絕,殺不斷,趕不盡。

明明已經肅清的地方,轉眼間就憑空生出邪祟怨靈來。

直到連杜芒也覺得有些吃力。

他停了手,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先前他一個人的時候,都沒有這般難以應對。

現在他與杜芷聯手,明明更快更強了,為何會……

杜芒其實很少有真正疑惑的時候,所以在他停下來的這片刻,就想明白了。

但是他沒有說什麽,只是繼續拿起了筆,將未完的符陣補完。

他沒有想瞞下來,因為他知道瞞不住。

杜芷幾乎也是在同一瞬間明白了過來。

他有些茫然的擡頭,幾乎手都有些顫抖。

他一直以為,悖逆天道的報應會落在回長陵城那一支身上。

但如果不是呢……

自己插手凡塵事,擅自篡改天錄文書為因,不忍杜家因此牽連為果。

留在豐都的這一支才是果。

杜芷看著眼前白袍獵獵的少年,喊了一句,“封殊。”

杜芒皺了一下眉,“我知道,但你不能去,沒有意義。”

天道運勢,陰陽相衡,因果相報。

這些邪祟是沖著他來的,他要親自去斬斷因果。

杜芒淡淡道:“你若當真決定了,我不會攔你。但是仙者被貶,無法再聚靈氣,你去斬不斷因果,是去送死。”

杜芷卻搖了搖頭,“你知道風長雪嗎。”

別人可能不知道,但杜芒對於八卦軼事的了解程度,不亞於其對符咒陣法的了解程度。

杜芷那一脈曾經出過一個佛修。

佛修出家後,不管是修成大道還是還俗,理應與杜家都沒什麽關系。

但那段八卦的精彩之處就在於,本是正道之光的佛修,被妖女風長雪蠱惑。

不但棄道入魔還在正邪兩道都攪出了極大的動靜。

傳聞中風長雪以生死入道,可將怨魂邪祟煉化為己用,修成鬼心。

“我被貶後,仙緣已斷。雖不可再修仙……”杜芷稍頓,聲音微沈,“但可修魔。”

風長雪留下過一本生死道論的修書給後人。

但世人修煉,本就是求長生,少有赴死的魄力。

就連風長雪自家的後輩,也沒有被允許入這一道。

故而生死一道,修者甚少。

而那本書,其實一直留存在杜家,現在就在文殊閣裏。

杜芒擡眸道:“你要棄道入魔?”

魔者重欲,難持本心。

就連風長雪本人也亦正亦邪,傳聞中,她劫期甚至需要飲血止殺欲,最後也未得善終。

“開門老祖尚且如此,若你修不成,殞命其中也就罷了。萬一修得半成不成,化為一個神志不清,靠本能行事的邪魔……”

“那便有勞封殊。”

杜芒尚未明白“有勞”的意思,便看見杜芷在奈河之上設下命陣,又將陣眼石交予他的手上。

若未成,就有勞封殊君視我如同尋常邪魔,絞殺之。

作者有話說:

這裏和前面長陵城舊事有點關聯,如果寶子們跳了“代天問責”的三章,可能會有點看得迷糊。

如果沒有跳,會有哦~原來這麽回事的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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